午睡的时间算不上长,因为当雨落下来的时候,砸到了楼下的铁制大棚,毫无规律地发出一串除了让人心烦而没有任何作用的噪音,包括吵醒了浅眠的我。
从有些破旧的纱窗望出去,昏沉的天掩住了本该朗日高照的晌午,投下一片灰色阴影。末日要来了吧,我总会在暴雨刚到来的时候这样想,那么这场雨又会持续多久呢。
我记得那时候也是在中午,雨洋洋洒洒飘下来,冰凉的雨丝顺着湿气从来不及关上的窗渗进来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你坐在房间角落临窗的椅子上,回头笑吟吟的和我说,“这场雨大概只有三秒。”
关窗,洗脸,拿伞,拎上书包,关门。当门合上的声音从我脑海里离开的时候,我已经往下走了两级台阶,还有二十四级就可以到达底楼。
不知是不是为了节省建材还是什么,每级台阶的跨度有点大,一踏两级会有种轻微的失坠感。
到了楼道口后我抬头扫了眼雨幕,果然是暴雨倾盆,不过在下一秒就被撑开的黑色大伞拦截了。
今天是长假期结束后的上学日,校门前和往常一样被围得水泄不通,汽车的鸣笛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格外清晰。斑马线上裹着薄薄一层的水膜,被匆匆路过的学生、车轮踏破、碾破,再被源源不断的雨水补给,周而复始。
天色完全暗了,有种恍惚的错觉,南边一百米外的红绿灯的灯光闪烁在这一道道淌在水中的白线上,刺眼的红占了满眶。
我站在校门对边的路口,等待杂乱的车流停息。没被伞面遮住的斜前方不断被各色的鞋,各色的行李箱,各色的书包掠过。可惜是场昏沉的大雨,我这样想。
一会过后,面前留出一条算不上平直的小道,于是堵在路口的人流分成一股细流从闭塞的山口流出。
行至中央,我稍微抬高了伞面,视线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留驻了几秒,一片看不透的黑。
进了校门以后情况也不太乐观,下水道急躁的吸收着超负荷的雨水,有些低洼地已经隐隐有了被淹的趋势,小心地拣着高处走,总算在规定时间的前一分钟到达了教室。
放下被雨沁湿一角的书包,把书一一从包里拿出来排成一列晾干。
“这样排效果会更好么?”
当桌面快被书占据满了的时候,我听见你这样问。
“啊,也许吧。”
我嘴上答应着,其实心里也不知其因,大概我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把我的书半边身子探到你的桌面上了。
“哦,好的。”
余光里你点了点头,然后把本来摞成一叠的书平摊开来,低头的样子有点呆呆的,不知道在你眼里刚刚的我是不是也是这幅呆头鹅的模样。
下午有四节主课,在知识的海洋里游了一圈后,终于熬到晚饭铃响起。
外面的雨势小了些,但还是有那场大雨的后遗症,在二十几度的夏天,湿冷的空气从东南方吹过来愣是让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我顿时有点后悔出门前没带外套。
不过没关系的,你自觉的走到我南边,外边的那只手撑着那把黑色大伞,左手抓住我的右手放到校服外套的口袋里,里面还有暖和的余温。
走这段天桥的人格外多,多是两两成双,在一朵朵伞下拥有短暂的私人空间,就像此刻,没人知道我们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。
透过食堂的玻璃大门,我往里望了一眼,不出所料,里面已经排起了半长的队。收好伞后,我掀开门帘走进去,电子屏上滚动着五个菜,有我喜欢的宫保鸡丁和你大概会喜欢的木须牛肉。
队伍缓缓向前挪动,耳膜充斥着鞋摩擦地板以及被晕染成黑色的雨水黏糊糊的滑动声,没由来的焦躁和空旷的沉寂笼罩了我。即使室内打着空调,但是在封闭聒噪的环境中效果微乎其微。
在亮堂的灯光下,我们的手已经松开了,怪不得我觉得手心空空的。我回过头看见你敞开校服双手插兜放空的痞气样,坏心眼的往队伍处走了一大步,看着我们之间的距离从半米变成一米多。
再次憋着笑回头的时候,你仿佛回过神来了,俏皮的冲我眨眨眼,跨了一大步来到我面前,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在我耳边说,“马上就排到我们了。”
这时候我们之间只有近在咫尺的十厘米,我垂下眼,看到你左边被雨沾湿而深一块的衣角,抬头笑了一下。
虽然到的也不是很晚,但我还是没能点到宫保鸡丁,倒是木须牛肉还剩很多。算了,反正学校食堂里的宫保鸡丁有点咸,点不到就算了,我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。
端着餐盘在角落的空位上坐下,我面对菜格里的番茄炒蛋叹了口气,夹起一块番茄认命的塞到嘴里。
在机械咀嚼的时候,目光扫到餐盘里出现了一块的堆叠成小山的绿油油的青菜,下意识皱皱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,“我不要吃草。”
“加油,”忍着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,对在我菜格里建造青菜山这件事乐此不疲,末了用筷子敲了敲盘沿正义凌然的说,“是勇士就要征服这座膳食纤维的绿山。”
即使你说着幸灾乐祸的话语,揣着这一颗中二骑士精神的心,但还是打动不了我稳如磐石的决定。我夹去最后一块番茄,然后毫不犹豫的推倒了这座山,回绝的干脆彻底“我拒绝。”
走回食堂的路上雨差不多停了,只有树上时不时滴落几滴苟延残喘的水珠。
我们绕了远路,水珠毫无规律性的下坠在伞面上击出一曲不成调的萧瑟。经过一条铺满彩色鹅卵石的小道,到了两幢实验楼所隔的中央,最南边有一处被藤蔓缠绕着的木制爬架,有些地方的藤蔓已经枯黄失去生命力了,无力耸拉着触手。
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破败,写着英语角的小牌匾被岁月和潮气磨掉了一角,不过好在从这里可以望到操场和上方的大片天际。
黑色的伞往上举着碰到了头顶的藤蔓,淡粉的天空在缓慢上移的黑色中逐渐显出全貌,温和的红中和了灰暗的黑,零星飘过的几朵乌云仿佛是在渡河旅行。
在美景的恍惚下时间好像停滞了,实际上太阳完全隐入地平线也只用了短短的几分钟。灰暗冷色吞并了淡粉的暖色,暖融融的光消逝后,带来一片冷冽的寂寥。
从实验楼走回教室的路很短,也就比那段天台长了一些,雨停了,伞被我拎在左手里,我们丧失了庇护内心隐秘私念保护所。
平直的路末上方矗立着一台监控,红外夜视灯在暗下来的天色里幽幽散发着诡异的光芒。看不清摄像头的朝向,内心却有被尾随的恐惧,画面中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?闪烁的红灯让我的不安扩成长久的缄默,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摄像下,那么又有多少个人会发现呢。
我低垂着头,看左脚右脚交替着争先出头,再踩到一片枯黄的落叶。你撞了撞我的手肘,像是在说,“没关系的。”没有人会发现我们。
好的好的,我这样答应着,一边侧过头看你在朦胧夜色里亮晶晶的眼,扯了扯你的外套衣角。
晚自修开始了,空调不知疲倦的往外吐冷气,所幸是坐在组末,让人打寒颤的冷空气都涌向中央。也许闭合的窗户外面更加湿冷,我望着外面的一片树叶这样想。
第一天的作业不是很多,都是些温故知新的旧题,早早在晚自修下课铃打响前就完成了,顺便整理了桌面和书包。
九点五十,外面黑漆漆的夜色很浓重,车前灯照出来的光束勉强冲散了校门口的暗。
空气中混杂着草木泥土的独特气味,有些难闻。我跟在你身后快步穿过斑马线走进小区,十五米间隔的路灯很有安全感,在隐晦的光照下抓住你的手,一直到拾步走过二十六级台阶。
虽然你住在我对门,但我知不道为什么今天没有和我一起去学校,但是没关系的,至少在此刻我们是属于彼此的。
老楼道里的声控灯不太灵敏,我们在昏暗中接了一个安静冗长的吻,我感受着你风尘的湿气,再在我眼底被熏得氤氲。
分开的时候你把头靠在我肩上,耳侧的头发蹭到我的外耳廓,有点痒。然后亲了下我耳朵上的小痣,有些怫郁的小声和我说,“后面几天都是大晴天。”
听见你的语气活像小孩子告状,我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,转过头吻吻你的眼睛,心里说道,没关系的,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并且找到你的。
接下来的一周果真如你所言,无一例外都是燥热的晴天,我坐在教室的末尾,手撑着下巴计算我们大概还有多少天才可以再见面,虽然那时候心里强说着没关系,但内心最深处的柔软还是贪婪的迷恋着。
哦对,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也许可以和你说,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学校进行了小测,我的语文总算突破了一百二十的大关,这时候你应该会亲亲我的脸颊,拦着我的身体笑着说,“走,请你吃烧烤。”
想到这里我抿了抿嘴角,期待着那场雨的到来。
期中考倒计时上的数字又减少了几个,我终于迎来了那场毁天灭地的大雨,打着伞混在放学的人流里,我急匆匆的往学校几百米开外的烧烤摊赶。
泥点溅在我裤脚上,我不在意,倾盆的雨湿了我半边身子,我不在乎,植草砖中央的水泊浸透我的鞋,我说没关系的,和这几天难挨的等待相比,这些都算不上什么,心里的雀跃掩盖过了一切不合理的差错,我在雨声和车轮碾过的水声里不断向前。
还有十几米,我在劈天盖地的杂音中混沌的抬起伞面,殷切的往烧烤摊张望。幸好幸好,看到了站在门口同样打伞的你,我由衷的叹了一口气。
既然确认了,那么最后的十几米怎么也算不上漫长,我终于慢下我的迫切,踱着步子一点点朝你靠近,仿佛此刻我们是两个不相干的行星,克服引力艰难的临近。
你还是那副微微笑着的温和模样,侧过头等待我全身心的奔赴。我看见你穿着那条校服外套,没拉拉链的下摆在雨带起的气流中凌乱的摆动,撑着一把和我一样的黑色大伞,裤管下处已经被打湿了。
还有最后的五米,我在心里构想着你待会会不会亲亲我的脸颊,会不会给我一个干燥的拥抱,会不会亲密的捏捏我的耳朵请我吃一顿全肉的烧烤,我还离题的想,我不会点奇怪的羊肉。
在思绪万千中,我看到你朝我伸出了右手,我慌忙把伞换到左手里,为了能更近的与你相握。
但是,我的手还没搭上的时候,一声尖锐的车鸣刺穿了我的鼓膜,从耳神经扩散到四肢百骸,没由来的一阵心悸。
我在耀眼的车灯的白光中,看见五米外的你倒在血泊中,浓稠的血色从全身滚落出来,大片大片鲜目的红,大片大片沉默的黑,大片大片恍惚的白,雨再大也洗刷不掉的,我的颤抖,我的屏息,我被绝望高高抛起的失坠。
黑色的大伞安静的躺在旁边,上面被溅上了几滴血珠,可惜它渗透不了,只能在隔水膜外滑落。
右侧的车灯依旧亮着,单向挡风玻璃什么也看不清,只有双闪灯不情愿的跳动着。
我忽然想起来了,原来在几星期的雨夜你就背约离开了,只有我还傻傻的徘徊在原地张望。
雨下得很大,总有些要把整个世界淹没的趋势。我撑着那把黑色大伞顺着路灯微弱的光迟缓的原路返回,感受着被雨水灌满的鞋每走一步发出的咯吱声。
然后我又想到,如果那场雨只有三秒就好了,只需要这短短的三秒来改变我现在长久的微茫。
事实上我总是这么希望的。
不过没关系的,那就算了吧。